第一零一针 园中计议 (第2/2页)
陈老夫人却再一次抢在了孙女面前:“惠师有何妙计?”
“祖母!”陈子艳整个人站了起来!
她陈子艳是尚衣!是大内首席!是官方认定的天下刺绣之首!
十二年来,在宫里她不得不逢迎奉承,但到了宫外绣行,谁都得认她天下第一人的地位!
她怎么可以容忍别人认为有人比她强!
姓沈的不行!姓高的更加不行!
陈老夫人如何不清楚孙女的心思,长长叹了一口气,安抚道:“子艳,莫急莫急。惠师这般提议并不是说咱们不如她,但你是尚衣,是要站在全天下绣行顶点的人,而广潮斗绣再怎么也只是广东一省之事。你若下场,不论输赢,都已经亏了。”
陈子艳咬了咬嘴唇,缓缓坐下,算是勉强接受了祖母的这个说法。
陈老夫人转头再一次问梁惠师:“惠师有何妙计?”
梁惠师轻笑:“既是妙计,法不传六耳,不然就不灵了。回头我单独与老太太细说吧,今天只问一事,这广潮斗绣,我们茂源是否势在必得?”
“这还用说!”陈老夫人冷冷道:“十二年前我们付出多少代价才拿到的东西,今天自然也要不计代价地守住!”
走出茂源,李源师看看左右没人,忽然拉了孙庆师一把,低声说:“这场广潮斗绣,你看如何?”
孙庆师也前后看了两眼,才说:“还能如何?广茂源十二年的霸业,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。”
李源师冷笑:“对面可是高秀秀!”
高秀秀……高秀秀!
这三个字在广绣行就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,能叫人一听就生出不敢与敌的丧气畏怯来。
孙庆师深深吸了一口气,这才说:“十二年沧海桑田,当年她厉害,现在未必还有当年的功力。”
李源师再次冷笑:“如果她十二年前是四五十岁,或许会退步,但你也不想想她才几岁。除非是她断了几根手指头。只可惜没有啊,海上斗绣用荔枝绣赢莞师,那必得是实打实的功夫!”
孙庆师沉默了。
“尚衣的大内首席是怎么来的,你我心里清楚,惠师这些年在省内的确也所向无敌,但对面是高秀秀的话……”
李源师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,因为不用再说,也知对方该听懂的了。
“要你说,会怎样?”孙庆师低声说。
“我怎知道?”李源师道:“不过高秀秀或许无敌,但凰浦那边,却有破绽可寻。”
“嗯?你是说……”
“根基浅博、独木难支!”李源师说:“若是从这两点下手,或许还有可乘之机了。”
“你是觉得……她们会那样做?”
“哼哼。”
“但那样,岂非要我们几个一拥而上?那样吃相未免有些难看了吧?咱们几个,毕竟也是宗师身份!”
孙庆师虽然在茂源四宗师中资历最浅,但跻身宗师境界也有近十年了,刺绣宗师该有的尊荣与自重这些年也早养出来了。
“那也是没办法的事——毕竟这次要对付的,是高秀秀!”
“凰浦最大的弱点,便是根基浅薄、独木难支四个字。”茂源只剩下三个人时,梁惠师也没再顾忌,言语之中,透露着杀气:“高秀秀不好斗,但针对这两点下手,就有机会置凰浦于死地!”
陈子艳虽然不愿意开口,这时候还是忍不住齿冷:“你这话,是准备让茂源的宗师们一拥而上么?”
梁惠师笑了:“一拥而上?你觉得光是一拥而上就能赢么?”
“嗯?”陈子艳挑眉。
“凰浦现在有的牌面,其实已经不少了。”梁惠师伸出了大拇指:“姓高的,自然不必说!”跟着她伸出了食指:“然后是袁莞师!莞师的年纪虽比我们大些,但以刺绣而论,却正是巅峰之年。放眼整个广东,能胜过她的有几个?便是在茂源,除我之外,谁能稳赢?”
陈子艳听到最后一句话眉毛几乎要倒竖了,幸好梁惠师已经笑吟吟道:“当然了,还有尚衣。”她这才哼了一声没有开口。
“除此之外,别忘了还有黄娘。”
“黄娘?”陈子艳皱眉:“一个废人,提她作甚!”
“虽然断了右手,可这十二年来,她又将左手练了起来。”
“左手?”陈子艳冷笑:“就算有过一番苦练,但残废就是残废,能顶什么!”
“如果是她独自出战,的确不算什么,就算是李、孙二位都能稳赢她。但你忘了高秀秀所创的配合之术了么?”梁惠师接下来的话终于叫陈子艳脸色为之一变:“两只手的黄娘,能将一个高秀秀变成两个,一只手的黄娘逊色了些,但一旦她与高秀秀配合,那相当于一个高秀秀再加一个袁莞师是没问题的。”
梁惠师终于伸出了第三个手指头:“这样算来,凰浦那边便有三个宗师的战力了——而其中一个还是高秀秀!这么一合计,老太太和尚衣还觉得我们四个一拥而上就一定能赢么?更何况广潮斗绣的规制,未必每一场都适合四个宗师一齐上。”
陈子艳沉默了,虽然很厌恶梁惠师说话的语气,但她提出来的,又的确是茂源不得不面对困境。
“确实难办!”陈老夫人开口了:“不知惠师可有办法?”
“办法自然是有的——正面难斗,则迂回断其手足就是了。”梁惠师咯咯笑道:“这些年为了防人报仇,我一直捏着黄娘的把柄,这时候也是时候拿出来用了。至于莞师那边,就不晓得老太太有没有办法了。”
她跟着轻轻讲出了一段话来,说得陈老夫人欢喜道:“若如此,则可断高氏一臂!”
“那莞师那边?”
陈老夫人淡淡道:“袁丽妹门人众多,这是她的强项,但同时也是她的缺点。放心,这一轮广潮斗绣她上不了!”
梁惠师听说,便将两根手指合了起来:“这样一来,高秀秀就成为真正的独木了,不过就算这样,也还不够。”
她抬起头,遥想十几年前的往事来:“当年有多少次斗绣,她也都是孤立无援,但照样给她硬闯了过来,所以要想万无一失,就还需要在‘根基浅薄’上再做文章!”
陈子艳只觉得自己都不愿意听了,几乎想掩自己的耳朵!
陈老夫人却问了出来:“计将安出?”
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绣娘的‘米’,就是针线!”梁惠师道:“姓高的为什么要保胡家兄弟?因为她要保住她的针。那线呢?绣娘没有了线,便如厨娘没有了米——那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