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第1章 (第2/2页)
接应的侍者,告诉她太史令尚有公务未完,请她稍等。
洛溦知道这里的规矩甚多,不敢造次,站到阁门附近的廊柱下,拎着食盒,微微靠着柱子而站。
璇玑阁里供放着尧舜时传下的神器玉衡,因而防御部署森严,高阁四下连草木都不栽种,光洁一片,任何人出现在百丈之外,都会立刻暴露无遗。
周围也没有什么可以休憩的地方。
洛溦靠着廊柱,默默望天,打发着时间。
竹林上方的天际线上,乌云渐涌,似乎有了风雨欲来之势。
自从玄天宫出了谶语,让圣上写下罪己诏,干旱了许久的长安城,就开始起风了。
可见这阁里神器,和那位能读懂神器的人,确实是有些神通的吧?
洛溦望着远处流动的云潮,脑海中,浮现出去年入京时的情形。
那日正逢上元夜,乾阳楼前挤满的人群,就跟这积雨的乌云似的,黑压压的一大片。
马车被挤得没法动。
车外人说,是圣上与皇族亲贵上了乾阳楼,要放天灯,与民同庆。
她等了好久,忽听见人群中爆出欢呼,姑娘们更如着魔了似的,又哭又笑地喊了起来,“快看,是太史令!”
“太史令!”
她撩帘探出头去,恰见城楼升起漫天的天灯。
城楼上站着不止一人,但唯独那一人格外耀目,振袂凭风而立,万灯璀映之下,神姿高彻,恍若谪仙降世。
他接过宫人奉上的花灯,递给了身畔的长乐公主……
风势渐渐大了,压得竹林万顷翠绿簌簌作响。待吹拂至祀宫中央,因为空旷无所遮挡,刮得愈加肆意起来。
洛溦想起食盒里的热糕,伸手摸了摸盒底的铁槅。
碳火像是熄了。
她挪到廊柱后避风的一面,蹲下身,把食盒放到膝上,解开包袱锦布,将盒盖微微揭起一角。
残留的几缕凝白热气,随风散了出来。
等得太久,碳烧尽了,点心也快凉了。
凉了,就不能吃了。
母亲颇费了些工夫,打听到太史令曾遣人去渡瀛轩买过几次玉芙糕,估摸着他喜欢吃,所以前两日郡主府传话来时,便寻思着投其所好,买来送去。不管到时能不能见着太史令,关键要要把诚意和心思做足。
只是母亲不知,那买点心的十两银子,被大哥偷偷拿了去“周转”,结果周转不成,如今人还被关进了西城的牢狱。
洛溦昨日忙了许久,又是钻研方子,又是摘花摘叶子准备食材,一大早起来炮制出几可乱真的热糕,可到底没有渡瀛轩秘制的糯米粉,这下糕点一晾冷,就会又沙又硬,不再好吃了。
她四下看了看,见无人在侧,伸手取出一块热糕,放进嘴里尝试。
馅心还是温热的。
但也不大好吃了。
至少,对沈逍那样的人而言,大概率是不会觉得好吃的。
洛溦暗觉可惜。
做这些糕点用的鲜花、巴叶,是园子里摘的。茯苓、莲子、芡实、山楂那些能入药的食材,因有门路,也只花了半两多银子。但三种米料碾磨加工,又是半两,糖霜五钱,且蜂蜜是真的贵,一小罐就花了三两……
算起来,虽然比渡瀛轩的便宜,也还是用了四五两银子,都够家里半月的粮钱了。
正思忖间,祀宫高大的黑檀木门“咯”一声响,从里面打了开来。
洛溦忙盖好盒盖,站起身来。
嘴里的热糕匆忙咽下,噎在心口,差点儿呛出一串咳嗽。
一个广袖宽袍、绾着子午簪的侍从走出门来,行礼道:“太史令有请。”
洛溦系好盒带,跟着侍从进了阁楼。
阁内极其宽阔高旷,灯烛通明,进门的刹那,抬首间,便觉犹如万顷金光遽然放亮。
阁壁高耸数十丈,四面各角雕云纹斗拱二十八处,对应着天宫的二十八星宿,俯瞰朱柱金扉,焕彩盈光,行走其间,宛如夜行苍穹星斗之下。
待转过前厅侧廊,耀目之色却又渐渐幽然淡去,只余天光自窗牗而入,斑驳落于白珉石地砖之上,明洁静谧。
再往里,似有泉流水声回响。引路的侍从在一处轩室前驻足,躬身道:
“姑娘请进吧。”
洛溦谢过侍从,抱着食盒,独自入了轩门。
轩内光线,又比之前黯淡了许多。四周陈设布置皆显素淡,屋中又弥散着稀薄缥缈的水雾,显得有些白茫茫的。东面一处,摆放着一架宽大的玉纱屏风。
洛溦记起前次来,沈逍便是在那屏风后等自己,遂朝前两步,试探唤道:“太史令?”
无人应答。
她清了下喉咙,又唤了声:“太……”
斜后方,传来“哧”的一声轻响。
洛溦循声回头,见雾气中骤然一点火光烁现,燃亮起一盏灯烛,将四下晕染出淡淡金色。
昙然金雾之中,伫立着一抹极淡的清润水色,介乎天青月白之间,施施然,如玉山而立。
她认出了人,没来得及唤出口的两个字滞在了喉间,先前着急咽下的热糕噎在胸口,一时气促,也不敢再开口招呼,只定定看向沈逍,暗自调整着呼吸,屏息屏得有些面红耳赤。
暗廊下,沈逍执烛望来,见少女微微睁大着眼,怔愣地盯着自己,面颊浮泛出一层嫣色的红晕。
他蹙了下眉,漠声道:“过来。”
洛溦抱着食盒,走了过去。
手指摁在盒底,触了触,感觉尚且有些余温。
馅心还是热的。
要不要,马上请他吃一个?
毕竟,这次是真的有事想求他。
“这个糕点,刚才宫门的侍卫检查过了,我……”
她将食盒往上捧了捧,试着开口。
对面之人,始终沉默,冷如冰塑。
洛溦能感觉到,他又有些厌烦了。
她心里鼓着的一口气悬了半晌,终究还是泄塌下来,收手将食盒收回:
“我……我是觉得每次完事后都特别饿,才带了来,准备到时吃!”
还是算了吧。
点心到底有些凉了,又因为刚才少了一块,豁出了一个缺口,现下一揭盒盖,参差不齐的,又难看,又难吃。
反正不管怎样,他多半也都不会吃自己送来的东西。
所以……还是算了吧。
洛溦临场改口,略觉心虚,小心翼翼地,缓缓抬起眼。
视线沿着面前男子的衣襟,往上,掠过琢玉般的脖颈和下颌,再继续往上,直至撞进了一双寒潭似的墨眸。
沈逍目光静幽幽地在她脸上掠过,却又好似根本没有看见她,一晃即敛,丝毫漠不关心。
他转过身,淡淡吩咐道:
“脱衣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