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 恨意丛生 (第2/2页)
散步结束,她独自在东间书房练了一个时辰字。
现在,若崔珏在家,又看到她练字练一半,便停笔去躺着,还会生气吗?
不过,她已经很久没有只为偷懒休息便停止练字了。
现下是戌正二刻。
崔珏他在做什么?
京中贡院。
写好一页字,崔珏搁笔,令小厮打水来沐浴。
这小厮名叫双庆,虽不识字,人却机灵。他并不沾手崔翰林的笔墨,只忙同贡院的杂役一起接了水,请崔翰林洗澡。①
崔翰林洗澡不要人伺候,他便只在门外恭候。
已经在贡院三天了。他从八月初一到崔翰林身边,知道这着实是位话少事也少的主子。但他也不敢有一点怠慢。家里老爷说了,若他敢服侍不周到,今年就再别想吃肉了,全喝稀的去吧!
几个月不让他吃肉,那真是比打他一顿还更让他难受!
所以他每天都警醒自己:
千万别因为崔翰林好说话就敢糊弄!
沐浴完毕,崔珏独自回到卧房。
双庆知道他此时不会要人服侍,忙到下房也去洗澡。
崔珏走回书案前,收好笔纸。
贡院寸土寸金、屋舍紧张。即便他是主考官,也只得内外两间房舍与一间净房。房中只安放着床、榻、桌、椅等必要家具,其余空地不过方寸大小。@但屋舍足以安身即可,简陋与否,并不紧要。
夫人不会住在这样的房屋内。
夫人。
崔珏拿书的手停在了空中。
他轻声一叹,转身推开了窗。
弦月高挂。若夫人也在窗边,便会与他望见同样的夜空。
但,已在戌正二刻。
夫人当已身在锦绣堆中,安然入眠。
秋夜清凉。微风吹在崔珏面上,是能侵入肌肤的轻寒。
贡院内外,皆已寂然无声。
但在这样清寂的夜,他竟有些燥意。
阖上窗扇,崔珏拿好书册,走回床边。
至多,还有二十日,而已。
最多还有二十天。
纪明遥站起身,离开窗边。
青霜忙将窗户关紧,口中念着:“夜越来越凉了,姑娘可得好生保养,别似宝庆郡主一样病了。"
“我这不是多多穿着衣服呢。”纪明遥笑。
脱下斗篷,她快速钻到被子里:“你们也快躺下吧。”
成婚之后,她卧房里没人守夜。她偶尔要喝水、起夜,都是崔珏帮她。但其实,成婚之前,她自己睡的日子里,青霜四人和碧月会轮流值班上夜的。
现在他不在家,守夜的规矩就又回来了。轮班的人还多了山姜、天冬四个。
今晚是白鹭天冬守夜。
青霜等一起收拾了卧房,便各自回房歇息。白鹭与天冬掖好床帐,吹熄了灯,也在榻上安寝。
纪明遥蹬了蹬被子。
和前两夜一样,她着重确认,她现在是睡在自己的位置、自己的枕头上。
她闭上眼睛,很快睡沉。
再睁眼,是卯正一刻。
起身之前,她重新确认:
她还是睡在自己的枕头上没错!
什么“每夜都是她过去崔珏那里,他才会抱住她睡”啊!
说不定就是他骗她的!
披上衣服,纪明遥暗暗下定决心。
等崔珏回家,她一定要好好地再和他验证验证、理论理论!
哼哼!
京城东北,柴府。
未至卯初,纪明德便已起身。
成婚之前,柴指挥将柴敏塞到了禁卫里,先谋了个七品之职。柴敏昨晚当值,今日要辰时才能到家。
但,虽然丈夫不在,纪明德也未对容貌衣饰稍有松懈。
她精心装扮完毕,细看妆容与周身无一丝不精美,方才出门给婆母请安。
在柴家,每日与她一同请安的,有两个嫂嫂、两房共五个侄子侄女、三个仍在家里的小姑子、以及两个年幼、尚不满十岁的小叔子。
这是她成婚的第二十八天。
柴家人口太多。两个小叔子倒还好说,光三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子,便每人脾气、性情各有不同。
婆母亲生的五妹妹活泼伶俐,顾姨娘所出的六妹妹更稳重端方,许姨娘生下的七妹妹性子最冷,又牙尖嘴利,总让她想起二姐姐。
安国公府人虽少,亲友却极多。纪明德自四岁养在太太身边,该见的亲友家都见过,记人对她来说并非难事。
可记人是不难,要与她们交好和睦,怎么就似比登天还难!
婆母说免礼,纪明德起身,依序立在二嫂身旁。
大嫂正在婆母身旁凑趣,说些今年风调雨顺,庄子上必然收成好的话。
纪明德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嫁妆。
规矩之外,父亲额外给了她两万银子置办嫁妆,共是五万。但太太和大姐姐办下来,多的只是现银、衣料、首饰。至于田庄和房舍、铺面这些最要紧的,竟仍是按规矩来,一个也没多添。
她手里只有一个庄子,每年能给二三百两出息。
一年二三百银子,似乎不少,也还远不到父亲以前贴补她的数目。在家时,父亲不但月月多给她二十两,逢年过节,还额外有红封。一总算下来,每年都少不了四五百两。
而柴家的月例一月三两,只有安国公府的一半,一年只能到手三十六两,还不知过年时红封、分红有多少。
出阁还不到一个月,给众人送礼并收拢人手,她已经出去了三百五六十两银子。
这样下去,她的嫁妆花不了几年,岂非要坐吃山空?
入秋半个月了,她还没去庄子上看过。
但正当纪明德才要开口请示婆母,丫头一声报,三个小姑子一齐到了。
她只得先看小姑子们撒娇问安。
三人不分嫡庶,全聚在婆母身边说笑。
婆母也不分是亲生的还是妾出的,从最小的开始问起,一个个关心过昨夜睡得怎么样,一早起来有没有觉得着了凉。
这样的场景已经每日看了二十几天,可看到现在,纪明德还是觉得眼睛发疼。
太太对她,从没有过这样真切热情的关怀。
对二姐姐,虽然也没有过,却从不少亲近的垂问抚慰。
连二姐姐的嫁妆,也比她的多出一个庄子和一个铺面。
这都是太太偏疼二姐姐才有。
但幸好,二姐姐已经和太太离了心。
不知太太明白自己错付,夜里有没有悔恨过?
纪明德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。
问过女儿们,朱夫人便仍叫儿媳和庶子、孙子、孙女们自去用饭,她只留三个女孩儿一起吃饭。
纪明德没时机开口,只能先随两个嫂子一起告退出去。
她一则心里有事,二则,也有些懒得应酬,便没似往日一样,与两个嫂子说几句话再回房。
她两个嫂子互相看了看,都抿嘴笑。
待她走远了,柴二奶奶便道:“总算不用再听她说:她家怎么样,这里怎么样;她有什么东西好,
要送咱们了。看来,她是自己也烦了?”
“她最好是烦了!”柴大奶奶也让子女先回去。
她自己慢慢和妯娌走一段,说道:“她是国公府的小姐,出身高,带进来五六万嫁妆,什么都有。
可咱们虽然不如她,也不是那见不得人的破落户家出来的!她见天送这个、给那个,她虽说不要还礼,可难道咱们还真不还?还多了,自己心疼,也实在出不起和她一样的。真还太少,又怕失礼,叫人笑话!她从此不搭理咱们,我才轻松呢。”
“可不是!”柴二奶奶忙附和说,“一家子过日子,谁也不缺衣少穿,也不等着她的东西救命。平白欠下这些东西,就好像欠了她多大人情。若说不要,又怕三弟知道,面上不好看。”
两人越说越起劲,索性约了同去柴大奶奶屋里,一起吃早饭。
纪明德并不知两个嫂子在背后对她的议论。
她自己用过早饭,算一会秋冬的衣裳,柴敏便到了家。
他直接回房。
纪明德忙迎出去,又忙叫丫头再上饭服侍。
柴敏却搂住她就往卧房走,一边已经亲上了嘴,笑说:“好奶奶,快疼我,哪里还管吃不吃饭!”
纪明德稍挣了挣,也就软下身体,任他如何。
她若不肯只怕不过两日,他就要摸上丫头了。
这就是,父亲亲自给她选的好姻缘。
柴敏起身穿衣。
纪明德还在床上动不了,只看着陪嫁丫头服侍他。
自然,她也看见了柴敏摸丫头的脸。丫头向后躲,又被柴敏拽回来摸手。
顾着她就在旁边,柴敏没太过分。
陪嫁丫头求救地望着自己姑娘。
但纪明德转头向内,不再多看。
柴敏离不得女人。定亲之前的两个丫头虽打发了,他又沾了几个人,只在成婚前几天才打发出去。她又不能时时应付。这样下去,早晚不是她的陪房丫头,就是柴家原有的丫头。
算来,还是她的陪房丫头给了他好些。
现在不叫他得手,只勾着,偶尔许他碰一碰,先解解馋也好。
天下富贵人家的男子,又有几个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?
但,虽然这样说服着自己,纪明德心中,却早已恨意丛生、又不断蔓延。
二姐姐的丈夫,或许就能一辈子只守着二姐姐一个人!
连大姐姐的丈夫温表哥都在成婚之前有了一个李姨娘,还先有了身孕,二姐姐凭什么比大姐姐过得顺心如意,更比她过得自在!!
凭她那一张脸勾住男人的心?
还是凭她心胸狭隘斤斤计较,直到今天都没忘了十二年前那点事,一直恨着她、厌着她!!!
纪明德狠狠掐住了身下锦褥。
二姐姐的姨娘死了,她的姨娘就没死吗!!
若姨娘还在,她怎么会像如今一样,只能在柴家处处委屈求全!